【分类·归类·类别】
爱情类，与风流、狂放、自我约束、自我检点有关。
【诗词名句·出处】
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
——出自《钓台题壁》
【年代·作者】
近代·郁达夫
【全文·原文·全诗】
钓台题壁（郁达夫·近代）
不是樽前爱惜身，佯狂难免假成真。
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
劫数东南天作孽，鸡鸣风雨海扬尘。
悲歌痛哭终何补，义士纷纷说帝秦。
【释义·赏析·引用】
此诗的原题为“旧友二三，相逢海上，席间偶谈时事，嗒然若失，为之衔杯不饮者久之，或问昔年走马章台，痛饮狂歌意气今安在耶，因而有作”。后来在《钓台的春昼》散文中，郁达夫借梦境提到了这首诗：
不晓得什么时候，身子却走上了一家水边的酒楼，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。谈论之余，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诗：
不是尊前爱惜身，佯狂难免假成真。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劫数东南天作孽，鸡鸣风雨海扬尘。悲歌痛哭终何补，义士纷纷说帝秦。
后来在严子陵的祠堂，郁达夫看到了同乡夏灵峰先生的四句诗，于是“慕贤的心一动，醺人的臭技自然是难熬了，堆起了几张桌椅，借得了一支破笔，我也在高墙上在夏灵峰先生的脚后放上了一个陈屁，就是在船舱的梦里，也曾微吟过的那一首歪诗。”诗题《钓台题壁》就是由此而来。
此诗是1931年1月23日写于上海，散文《钓台的春昼》写于1932年8月。1930年11月16日，作为左联的发起人之一，郁达夫在左翼作家联盟第四次全体大会上被开除出联盟。郁达夫是极富个性的作家，他虽然对革命抱着一腔的热情，但对左联一些“左”的做法很有看法。据当时主持会议的郑伯奇在《左联回忆散记》中叙述：“会上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：郁达夫对新月社的徐志摩说：‘我是作家，不是战士。’向左联的敌人公然这样表示，等于自己取消资格，应该请他退出。一时群情激动纷纷表示赞成。”2个月后的1931年1月17日，柔石、胡也频、殷夫、李伟森、冯铿等五位左联革命作家被捕，一个月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。此诗正是写于五作家被捕的几天后，原题中的“席间偶谈时事，嗒然若失”，与上述之事极有关系。后来郁达夫自己也被列入了黑名单，1931年春，在受到蒋政府的通缉警告后，他匆匆离开上海，避难乡间。在《钓台的春昼》中，他说：“一九三一，岁在辛未，暮春三月，春服未成，而中央党帝，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过的把戏了，我接到了警告，就仓皇离去了寓居。”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散文中借梦境再次提到这首诗的原因，因为是“在同一的情形之下”。了解了大的时代背景和个人的遭际，我们就知道，《钓台题壁》是一首忧国忧民的言志抒怀之作。诗人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高压和自己受到左联的处理，在诗中表达了心中的愤懑和苦闷，其中有对自己过失的反思，同时也表现出了不会向统治者屈服的文人气节。下面我们就来解读一下郁达夫的这首《钓台题壁》，并侧重解释一下名句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的意思。
不是樽前爱惜身，佯狂难免假成真。——不是因为在酒前为了爱惜身体才不愿喝酒，是因为我生性疏狂，酒后的疯话难免会被人当了真。樽（或作尊）：古代的盛酒器具。佯狂：假做癫狂。郁达夫生性疏狂，酒后更易吐真言，有些话很可能是不合时宜的，若被人当作了话柄，就会惹是生非。就当时的语境来说，很可能包含了两方面的意思：一是酒后真言，会被自己人误解拿来说事；二是会被人当作对当局的不满，摊上罪名。“昔年走马章台，痛饮狂歌”，可今非昔比，反动政府正在迫害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，左联五作家的被捕就是例证。在这样的情形下，怎么还会“痛饮狂歌”？这两句诗于压抑的情绪中，表现出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忧愤不平之气。
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——曾经因为喝醉了酒鞭打过良马，非常害怕因自己的多情而连累了美人。
劫数东南天作孽，鸡鸣风雨海扬尘。——祖国的东南方正在经历一场劫难，这是不可饶恕的；在这动荡不安的黑暗现实里，志士仁人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气节。劫数：原为佛教语，指极漫长的时间。后指命中注定的厄运，大难，大限。这里指共产党人、爱国志士遭到国民党反动派杀戮、逮捕和迫害。天作孽：典出《孟子·公孙丑》：“太甲曰：‘天作孽，犹可违；自作孽，不可活。’（上天降下的灾害还可以逃避；自己造成的罪孽可就无处可逃。）”国民党反动派杀戮、逮捕和迫害共产党人、爱国志士，是“天作孽”吗？显然不是。作者有意说成是“天作孽”，一者是说明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，就如天灾一样；再者是让人联想国民党反动派是在“自作孽”，其罪行不可饶恕。“鸡鸣风雨”典出《诗经·郑风·风雨》：“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”意思是，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的早晨，雄鸡啼叫不止。据《郑笺》：“鸡犹守时而鸣，喻君子虽居乱世，不改变其节度。”“海扬尘”也是用典，表示社会动荡巨变（请参看本站典故故事“沧海桑田”）。
悲歌痛哭终何补，义士纷纷说帝秦。——面对着社会灾难性的变化，悲歌痛哭又有什么用呢？那些像鲁仲连似的义士纷纷表示不会向强暴的统治者屈服。“义士纷纷说帝秦”典出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：秦国包围赵都邯郸，魏王派辛垣衍劝说赵国尊秦为帝，平原君犹豫不决。这时，鲁仲连出面向辛垣衍陈述“帝秦”的危害和后果，坚持正义，力主抗秦，终于说服魏赵两国不尊秦为帝。“说帝秦”意谓陈说帝秦之害。“秦”在这里指蒋家王朝，在《钓台的春昼》他就曾把蒋家王朝比作秦始皇：“中央党帝，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过的把戏了。”这里的“把戏”是指“大索”，亦即大力搜捕。当年张良椎秦博浪沙，惹得秦始皇大怒，“乃令天下大索十日”。眼下国民政府对共产党人和进步爱国人士的大搜捕，也和当年秦始皇的“大索”没什么两样。
回头我们再看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这两句诗。这是诗人在诗中对友人为何没了“昔年走马章台，痛饮狂歌意气”的回答。章台，汉时长安城有章台街，是当时长安妓院集中之处，后人因以章台代指妓院赌场等场所，以“走马章台”指冶游之事。这两句诗分别就“走马”和“章台”两方面作答，所以句内包含“名马”和“美人”。名马即良马，是英雄所爱惜的，它是不需要鞭策的，正因为醉酒张狂的缘故，结果鞭打了良马，酒醒后后悔无及。“曾因酒醉鞭名马”在这里是虚拟的意象，“鞭名马”代表做过的糊涂而让自己后悔的事。“生怕情多累美人”在言外似应意有所指。“美人”在古典诗词中是一个语码，可以代表人君，可以代表君子贤人，也可以代表追求的理想，也可用来自喻。这里的“美人”或许暗指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。我们知道，左联成立时，郁达夫是参加者之一，但有人认为他颓废，没有把他列入发起人名单，是鲁迅竭力荐举，大家尊重鲁迅的意见郁达夫才被列入。后来郁达夫又因为一句话被开除出左联，并被扣了一顶“反动投机分子”的帽子，冯雪峰、柔石等四人就曾表示反对，鲁迅知道后也很不以为然。所以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的意思，可以这样理解：我因为酒醉曾做过一些糊涂而让自己后悔的事，所以生怕因自己的荒唐而连累了那些爱护自己的人。这两句诗对仗工整，醉酒、名马、英雄、美人，是其构成要素，虽说是郁达夫自我反省之辞，但读来自有一种唐人风致，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名士风流倜傥不羁之气。这也是这两句诗传诵人口，为人津津乐道的原因吧。可这在郁达夫的前妻王映霞看来，却是另一番感受。她在1939年3月18日写给《大风》旬刊编辑陆丹林信中这样说：“在婚后的第三年，当我身怀着第三个孩子，已有九足月的时候，这位自私、自大的男人，竟会在深夜中窍〔窃〕取了我那仅有的银行中五百元的存折，偷跑到他已经分居了多年的他的女人身边，去同住了多日。像这样无耻的事情，先生能否相信是出于一位被人崇拜的文人行为中么？等他住够了，玩够了，钱也花完了，于是写成了一篇《钓台的春昼》，一首‘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’的七律之后，亦许是受了良心的责罚吧，才得意洋洋地，又逃回到当时我曾经牺牲了一切的安乐，而在苦苦地生活着的上海的贫民窟里来。”
像郁达夫这样一位风流才子，做他的妻子的确不容易。他前后娶妻三任，并有同居情人。郁达夫一生为女人所累，也确实连累了不少女人。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，被看作是郁达夫在感情上的自白和反省，其实也并没有错。不管怎样，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已成为了郁达夫的招牌名句，屡被提及。例如——
董啸《“马上”读书 千金不换》：
近人郁达夫有句歪诗总被杀马特们挂在签名档上：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鞭名马被当做非常牛叉的名士风流，与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侠气相比，约等于土豪开上了四十开门的三蹦子。
高昌《被遮蔽和忽略的另一个“诗坛”——20世纪旧体诗词值得研究》：
我对20世纪诗词的喜爱，先是源于大学时期对郁达夫诗词的喜爱。我还记得在大学图书馆里借到郁达夫诗词选之后的惊异和欢喜。“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“乱世桃园非乐土，炎荒草泽尽英雄”等诗句，就像楔子一样直接楔在我的心上。
（杨新华 释评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