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·出处】
东平淳于棼，吴、楚游侠之士。嗜酒使气，不守细行。累巨产，养豪客。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，因使酒忤帅，斥逐落魄，纵诞饮酒为事。家住广陵郡东十里。所居宅南，有大古槐一株，枝干修长，清阴数亩。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。其以唐贞元七年九月，因沉醉致疾。时二友人于坐扶生归家，卧于堂东庑之下。二友谓生曰：“子其寝矣，予将秣马濯足，俟子小愈而去。”
生解巾就枕，昏然忽忽，仿佛若梦。见二紫衣使者，跪拜生曰：“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。”生不觉下榻整衣，随二使至门。见青油小车，驾以四牡，左右从者七八，扶生上车，出大户，指古槐穴而去。使者即驱入穴中，生颇甚异之，不敢致问。豁见山川、风候、草木、道路，与人世甚殊。前行数十里，有郛郭城堞，车舆人物，不绝于路。生左右传车者，传呼甚严，行者亦争避于左右。又入大城，朱门重楼，楼上有金书，题曰：“大槐安国”。执门者趋拜奔走。旋有一骑传呼曰：“王以驸马远降，令且息东华馆。”因前导而去。
俄见一门洞开，生降车而入。彩槛雕楹，华木珍果，列植于庭下；几案茵褥，帘帏肴膳，陈设于庭上。生心甚自悦。复有呼曰：“右相且至。”生降阶祗奉，有一人紫衣象简前趋，宾主之仪敬尽焉。右相曰：“寡君不以敝国远僻，奉迎君子，托以姻亲。”生曰：“某以贱劣之躯，岂敢是望。”右相因请生同诣其所。行可百步，人朱门，矛戟斧钺，布列左右，军吏数百，避易道侧。生有平生酒徒周弁者，亦趋其中。生私心悦之，不敢前问。右相引生升广殿，御卫严肃，若至尊之所。见一人长大端严，居正位，衣素练服，簪朱华冠。生战栗，不敢仰视。左右侍者令生拜。王曰：“前奉贤尊命，不弃小国，许令次女瑶芳，奉事君子。”生但俯伏而已，不敢致词。王曰：“且就宾宇，续造仪式。”有旨，右相亦与生偕还馆舍。生私心念之，意以为父在边将，因没虏中，不知存亡。将谓父北蕃交逊，而致兹事。心甚迷惑，不知其由。
是夕，羔雁币帛，威容仪度，伎乐丝竹，肴膳灯烛，车骑礼物之用，无不咸备。有群女，或称华阳姑，或称青溪姑，或称上仙子，或称下仙子，若名者数辈，皆侍从左右。冠翠风冠，衣金霞帔，彩碧金钿，目不可视。遨游戏乐，往来其门，争以淳于郎为戏弄。凤态妖丽，言词巧艳，生莫能对。复有一女谓生曰：“昨上巳日，吾从灵芝夫人过禅智寺，于天竺院观石延舞《婆罗门》。吾与诸女坐北牖石榻上，时君少年，亦解骑来看。君独强来亲洽，言笑调谑。吾与琼英妹结绛巾，挂于竹枝上，君独不忆念之乎？又七月十六日，吾于孝感寺侍上真子，听契玄法师讲《观音经》。吾于讲下舍金凤钗两只，上真子舍水犀合子一枚。时君亦讲筵中，于法师处请钗合视之，赏叹再三，嗟异良久。顾余辈曰：‘人之与物，皆非野间所有。’或问吾氏，或访吾里，吾亦不答。情意恋恋，瞩盼不舍。君岂不思念之乎？”生曰：“中心藏之，何日忘之。”群女曰：“不意今日与此君为眷属。”复有三人，冠带甚伟，前拜生曰：“奉命为驸马相者。”中一人与生且故，生指曰：“子非冯翊田子华乎？”对曰：“然。”生前，执手叙旧久之。生谓曰：“子何以居此？”子华曰：“吾放游，获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，因以栖托。”生复问曰：“周弁在此，知之乎？”子华曰：“周生，贵人也。职为司隶，权势盛甚，吾数蒙庇护。”言笑甚欢。俄传声曰：“驸马可进矣。”三子取剑佩冕服更衣之。子华曰：“不意今日获睹于盛礼，无以相忘也。”有仙姬数十，奏诸异乐，婉转清亮，曲调凄悲，非人间之所闻听。有执烛引道者，亦数十。左右见金翠步障，彩碧玲珑，不断数里。生端坐车中，心意恍惚，甚不自安，田子华数言笑以解之。向者群女姑姊，各乘凤翼辇，亦往来其间。
至一门，号“修仪宫”，群仙姑姊亦纷然在侧，令生降车辇。拜，揖让升降，一如人间。撤障去扇，见一女子，云号“金枝公主”，年可十四五，俨若神仙。交欢之礼，颇亦明显。生自尔情义日洽，荣辉日盛，出入车服，游宴宾御，次于王者。王命生与群僚备武卫，大猎于国西灵龟山。山阜峻秀，川泽广远，林树丰茂，飞禽走兽，无不蓄之。师徒大获，竟夕而还。生因他日启王曰：“臣顷结好之日，大王云奉臣父之命。臣父顷佐边将，用兵失利，陷没胡中，迩来绝书，告十七八岁矣。王既知所在，臣请一往拜观。”王遽谓曰：“亲家翁职守北土，信问不绝，卿但具书状知闻，未用便去。”遂命妻致馈贺之礼，一以遣之。数夕还答，生验书本意，皆父平生之迹，书中忆念教诲，情意委曲，皆如昔年。复问亲戚存亡，闾里兴废。复言道路乖远，风烟阻绝。词意悲苦，言语哀伤。又不令生来观，云：“岁在丁丑，当与汝相见。”生捧书悲咽，情不自堪。
他日，妻谓生曰：“子岂不思为官乎？”生曰：“我，放荡者，不习政事。”妻曰：“卿但为之，予当奉赞。”妻遂白于王。累日，谓生曰：“吾南柯政事不理，太守黜废，欲藉卿才，可屈往之，便与小女同行。”生敬受教命。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。因出金玉、锦绣、箱箧、仆妾、车马，列于广衢，以饯公主之行。生少游侠，曾不敢有望，至是甚悦。因上表曰：“臣将门余子，素无艺术，猥当大任，必败朝章。自悲负乘，坐致覆餗。今欲广求贤哲，以赞不逮。伏见司隶颖川周弁，忠亮刚直，守法不回，有毗佐之器。处士冯翊田子华，清慎通变，达政化之源。二人与臣有十年之旧，备知才用，可托政事。周请署南柯司宪，田请署司农。庶使臣政绩有闻，宪章不紊也。”王并依求以遣之。其夕，王与夫人饯于国南。王谓生曰：“南柯，国之大郡。土地丰穰，人物豪盛，非惠政不能治之。况有周、田二赞，卿其勉之，以副国念。”夫人戒公主曰：“淳于郎性刚好酒，加之少年，为妇之道，贵乎顺柔，尔善事之，吾无忧矣。南柯虽封疆不遥，晨昏有间，今日睽别，宁不沾巾。”生与妻拜首南去，登车拥骑，言笑甚欢。
累夕达郡。郡有官吏、僧道、耆老、音乐、车舆、武卫、銮铃，争来迎奉。人物阗咽，钟鼓喧哗不绝。十数里，见雉堞台观，佳气郁郁。入大城门，门亦有大榜，题以金字，曰“南柯郡城”。见朱轩棨户，森然深邃。生下车，省风俗，疗病苦，政事委以周、田，郡中大理。自守郡二十载，风化广被，百姓歌谣，建功德碑，立生祠宇。王甚重之，赐食邑，锡爵位，居台辅。周、田皆以政治著闻，递迁位。生有五男二女。男以门荫授官，女亦聘于王族，荣耀显赫，一时之盛，代莫比之。
是岁，有檀萝国者，来伐是郡。王命生训将练师以征之。乃表周弁将兵三万，以拒贼之众于瑶台城。弁刚勇轻敌，师徒败绩，弁单骑裸身潜遁，夜归城。贼亦收辎重铠甲而还。生因囚弁以请罪。王并舍之。
是月，司宪周弁疽发背，卒。生妻公主遘疾，旬日又薨。生因请罢郡，护丧赴国。王许之。便以司农田子华行南柯太守事。生哀恸发引，威仪在途，男女叫号，人吏奠馔，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，遂达于国。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，候灵舆之至。谥公主曰“顺仪公主”。备仪仗羽葆鼓吹，葬于国东十里盘龙冈。是月，故司宪子荣信，亦护丧赴国。
生久镇外藩，结好中国，贵门豪族，靡不是洽。自罢郡还国，出入无恒，交游宾从，威福日盛。王意疑惮之。时有国人上表云：“玄象见，国有大恐。都邑迁徙，宗庙崩坏。衅起他族，事在萧墙。”时议以生侈僭之应也。遂夺生侍卫，禁生游从，处之私第。生自恃守郡多年，曾无败政，流言怨悖，郁郁不乐。王亦知之，因命生曰：“姻亲二十余年，不幸小女夭枉，不得与君子偕老，良用痛伤。”夫人因留孙自鞠育之。又谓生曰：“卿离家多时，可暂归本里，一见亲族。诸孙留此，无以为念。后三年，当令迎生。”生曰：“此乃家矣，何更归焉？”王笑曰：“卿本人间，家非在此。”生忽若昏睡，懵然久之，方乃发悟前事，遂流涕请还。王顾左右以送生，生再拜而去。
复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。至大户门外，见所乘车甚劣，左右亲使御仆，遂无一人，心甚叹异。生上车行可数里，复出大城。宛是昔年东来之途，山川原野，依然如旧。所送二使者，甚无威势。生愈怏怏。生问使者曰：“广陵郡何时可到？”二使讴歌自若，乃答曰：“少顷即至。”俄出一穴，见本里闾巷，不改往日，潸然自悲，不觉流涕。二使者引生下车，入其门，升其阶，己身卧于堂东庑之下。生甚惊畏，不敢前近。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数声，生遂发寤如初。见家之童仆拥彗于庭，二客濯足于榻，斜日未隐于西垣，余樽尚湛于东牖。梦中倏忽，若度一世矣。
生感念嗟叹，遂呼二客而语之。惊骇。因与生出外，寻槐下穴，生指曰：“此即梦中所经入处。”二客将谓狐狸木媚之所为祟。遂命仆夫荷斤斧，断拥肿，折查枿，寻穴究源。旁可袤丈，有大穴，洞然明朗，可容一榻，上有积土壤，以为城郭台殿之状。有蚁数斛，隐聚其中。中有小台，其色若丹，二大蚁处之。素翼朱首，长可三寸。左右大蚁数十辅之，诸蚁不敢近，是其王矣。即槐安国都也。又旁一穴，直上南枝，可四丈，宛转方中，亦有土城小楼，群蚁亦处其中，即生所领南柯郡也。又一穴，西去二丈，磅礴空墟，嵌异状。中有一腐龟壳，大如斗。积雨浸润，小草丛生，繁茂翳荟，掩映振壳，即生所猎灵龟山也。又旁一穴，东去丈余，古根盘屈，若龙虺之状。中有小土壤，高尺余，即生所葬妻盘龙冈之墓也。追想前事，感叹于怀，披阅穷迹，皆符所梦。不欲二客坏之，还令掩塞如旧。是夕，风雨暴发。旦视其穴，遂失群蚁，莫知所去。故先言“国有大恐，都邑迁徙”，此其验矣。复念檀萝征伐之事，又请二客访迹于外。宅东一里有古涸涧，侧有大檀树一株，藤萝拥织，上不见日。旁有小穴，亦有群蚁隐聚其间。檀萝之国，岂非此耶？嗟乎！蚁之灵异，犹不可穷，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？时生酒徒周弁、田子华并居六合县，不与生过从旬日矣。生遽遣家童疾往候之。周生暴疾已逝，田子华亦寝疾于床。生感南柯之浮虚，悟人世之倏忽，遂栖心道门，绝弃酒色。后三年，岁在丁丑，亦终于家。时年四十七，将符宿契之限矣。
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，自吴之洛，泊淮浦。偶觌淳于生儿楚，询访遗迹，反复再三，事皆摭实，辄编录成传，以资好事。虽稽神语怪，事涉非经，而窃位诸生，冀将为戒。后之君子，幸以南柯为偶然，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。
前华州参军李肇赞曰：贵极禄位，权倾国都，达人视此，蚁聚何殊。
——李公佐《南柯太守传》
【译文·故事】
东平的淳于棼，是吴、楚一带的游侠之士。好喝酒恣逞意气，不拘小节。积累了巨大的家产，供养豪烈的宾客。他曾经因武艺在身被补授为淮南军的副将，由于酒后使性冒犯主帅，被驱逐出军队，很是失意。天天恣肆放诞，把喝酒当成要干的事。他家住在广陵郡以东十里的地方，住宅南面有一棵很大的古槐树，枝干又长又密，荫凉遮住的地面有好几亩。淳于棼天天和他的豪侠朋友在这古槐底下喝酒。他在唐德宗贞元七年九月（的一天），因为喝酒沉醉而生病了。当时两个朋友把他从座位上扶起来，送他回家，躺在客堂东面的廊檐下。两个朋友对他说：“你睡一觉吧，我们在这里喂喂马，洗洗脚，等你好一点了再走。”
淳于棼脱下头巾枕在了枕头上，迷迷糊糊地，好象做梦。看见两个穿紫衣的使者，向他跪拜说：“槐安国国王派小臣来向您传话，邀请您前去。”淳于棼不知怎么就下了床，整整衣服，跟随两个使者走到门口。看见有辆青色的小车，配着四匹公马，车旁边有七八个侍从扶淳于棼上了车，出了大门，径直向古槐树的洞口驶去。使者就将车赶进了洞里。淳于棼心里觉得很奇怪，又不敢打听。忽然发现这里的山川景色、风物气候、草木花卉、大道小路，与人世间很不一样。向前走了几十里，看到了外城，城上有矮墙。车辆和行人在路上来往不断。淳于棼左右护送车子的人，厉声吆喝，行人也都争着向两旁避让。又进入大城，城楼有两层，红漆的大门，楼上挂着金字匾额，上题“大槐安国”。守门卫士奔走着赶过来行礼。接着来了个骑马的，传达命令道：“大王顾念驸马远道而来，让暂且先到东华馆休息！”于是就作为前导带车子前行。
不一会，看见一门大开，淳于棼下车走了进去。但见雕梁画柱，秀美的树木、珍异的果树，排列着种植在庭院里。桌几条案，绣垫被褥，窗帘帏帐，果肴食品，陈列摆设在庭堂上。淳于棼心中暗自高兴。又听见呼唤说：“右丞相要到了！”淳于棼马上走下台阶恭候。见一人穿紫色官服手执象笏，碎步小跑而来。宾主各自尽了表达敬意的礼节。右丞相说：“我王不以敝国地处偏远（为羞），特派使者恭迎君子来此，结为姻亲。”淳于棼说：“在下以贱劣之身，怎敢有此奢望。”右丞相于是就邀请淳于棼同去朝见国王。走了差不多一百来步，进入一个朱漆大门。门里手拿矛、戟、斧、钺的武士，在左右分列站立；文武官员几百人，退避在路边。淳于棼看见平日的酒友周弁，也在其中。淳于棼心下很高兴他也在这儿，但不敢上前问话。右丞相带领淳于棼走上大殿，殿旁警卫森严，象是皇帝的宫廷。只见有个人身材高大，相貌庄严，端坐在正位上，穿着白色的绸衣，戴着红色华丽的冠冕。淳于棼战战兢兢，不敢抬头去看。左右侍从官让淳于棼行跪拜礼。国王说：“先前遵从令尊的美意，不嫌弃我这小国，允许我让二女儿瑶芳，侍奉君子。”淳于棼只是低头拜谢，不敢说话。国王又说：“先回宾馆，然后再举行仪式。”并下旨：右丞相陪同淳于棼一起回馆舍。淳于棼私下琢磨，我父亲在边疆作守将，因此就落到了胡虏手里，不知是死是活。意思说是不是父亲在和北蕃交往中作了让步，才有了这样的事情。心里很是迷惑，不知道此事的原由。
这天晚上，羔羊、大雁、钱币、绸绢，各种仪仗，歌伎响器，肴馔灯烛，车马礼品等一应用品，全都备齐。来了一群女子，有的叫华阳姑，有的叫青溪姑，有的叫上仙子，有的叫下仙子，像这类名字的好几位，都侍奉跟随在淳于棼左右。她们头戴翠凤冠，身穿金霞衣，彩色的宝石，金色的首饰，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她们嬉戏游乐，在淳于棼屋里进进出出，都争着跟淳于棼嬉戏玩耍。她们仪态妖冶美丽，言辞灵巧挑逗，淳于棼不能应对。又有一个女子对淳于棼说：“去年三月初三，我随着灵芝夫人到禅智寺，在天竺院看石延跳《婆罗门》舞。我和姐妹们坐在北窗下的石床上。当时你们这帮少年，也下马来看。只有您一定要和我们亲近，言语间调笑戏谑。我和琼英妹妹把一块红丝巾打了结，挂在了竹枝上，您难道想不起这些了吗？还有七月十六那天，我在孝感寺侍奉上真子，听契玄法师讲《观音经》。我在讲席下施舍了两只金凤钗，上真子施舍了一只水犀角做的盒子。那时您也在讲席里，到法师那里要来金凤钗和水犀盒观看，再三地赏玩赞叹，好久都在感叹它们为珍品。回头对我们说：‘施舍宝物的人和施舍的宝物，都不是民间能有的。’还问我的姓氏，还说要拜访我的乡里，我也没有回答。您情意绵绵，不错眼珠地看着我不舍得离开。您难道没有思念这件事吗？”淳于棼说：“我把它藏在心底，哪一天也不会忘。”众女子说：“没想到今天和这位君子攀了亲戚。”接着，又有三个人，穿戴端庄，向前拜见淳于棼说：“奉大王命，来作驸马的傧相。”其中一个人与淳于棼是老相识，淳于棼指着说：“您不是冯翊郡的田子华吗？”回答说：“是我。”淳于棼走上前，拉着他的手一起说起以前的旧事一直说了好久。淳于棼问他：“您怎么待在这里？”田子华说：“我到处漫游，到这里，得到了右丞相武成侯段公的赏识，因此就在这里安身住了下来。”淳于棼又问：“周弁也在这里，你知道吗？”田子华说：“周君，可是贵人，任职为司隶，权势大得很，我几次承蒙他庇护。”两个又说又笑，很是高兴。不久，传来了喊声：“驸马可以进去了！”三人马上取来佩剑、礼帽、礼服，给淳于棼换上。田子华说：“想不到今天能目睹你的盛典，不要忘了我啊。”这时，有几十个仙女，奏起了美妙的音乐，乐声婉转清亮，曲调凄凉悲怆，不是人世间所能听到的。有举着灯烛指引道路的，也有几十个。车子左右有金翠的步障，色彩鲜丽，制作精巧，前后绵延了好几里长。淳于棼端正地坐在车里，心里恍恍惚惚，非常不自在，田子华几次和他说笑替他排解。刚才见到的那些姑娘们，各自乘坐了装饰有凤翼的车子，在队列里来来往往。
来到一座门前，叫“修仪宫”。众多仙女姑娘们围挤在车旁，让淳于棼下车。跪拜、打拱作揖、前进后退这些结婚礼仪，与人世间完全相同。撤去屏障和遮扇后，看见一女子，叫作“金枝公主”，年龄大约十四五岁，容貌宛若天仙一般。接下来的交欢情事，也颇能感觉得到。淳于棼从此和妻子情义恩爱越来越和谐，地位荣耀一天比一天显赫。出来进去的车马服饰，游乐宴饮、宾客仆从……仅次于国王。国王命令淳于棼和众官员带了警卫，到京师以西的灵龟山狩猎。那里峰峦峻秀，河流宽广，林树茂密，各种飞禽走兽，应有尽有。大家猎获丰厚，直到傍晚才返回。淳于棼于是有一天启奏国王说：“臣不久前成婚之日，大王说婚事是臣父同意的。臣父先前在边防辅佐将领，因为战事失利，落在胡人手里，到如今断绝书信，已有十七八年了。大王既然知道臣父下落，臣下请求前去拜望。”国王立即对他说：“亲家翁职责在守护北疆，信件问候一直不断。爱卿可写书信告知你的情况，不用当下就去。”淳于棼于是就让妻子准备了孝敬他父亲的礼物，和写好的书信一起派人送去。几天后，回信来到。淳于棼细读书信的意思，都是父亲平生经过的事。信里思念、教诲他的话，情意深切委婉，都和往年一样。又问到亲戚的存亡，家乡的兴废。又说到道路遥远，音讯阻绝，话语间悲苦哀伤。又不让儿子前去看望，说：“到丁丑年，就应该与你相见了。”淳于棼捧着书信，哽咽悲泣，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。
一天，妻子对淳于棼说：“您难道不想做官吗？”淳于棼说：“我，是个放荡人，不懂得政务之事。”妻子说：“您尽管做官好了，我会对您帮助捧场。”妻子于是就对国王说了。过了几天，国王对淳于棼说：“我的南柯郡政务办得不好，太守已经罢免，想借重爱卿的才干，委屈你前去担任这个官职，可以和小女同去。”淳于棼恭敬地接受了任命。国王下令主管官员备办了新太守行装。把黄金、宝玉、绸缎、箱笼、男仆、婢女，车辆、马匹，排列在大街上，用这些为公主送行。淳于棼年轻时仗义行侠，从来不敢有奢望，到今天有这样的结果非常高兴。于是他向国王呈奉表章说：“臣是将门后代，平素没有什么才能，委以这样的重任，一定会坏了朝廷的典章。想到自己才不胜职，而致政事荒废，不禁自生悲叹。现在我想广泛征求贤哲人士，来帮我弥补不足。发现担任司隶的颍川人周弁，为人忠诚磊落、刚正直率，守法无私，具有辅佐才能；布衣之士冯翊郡的田子华，为人清廉谨慎，识时通变，深明政治教化的本源。此二人和臣都有十年的交情，完全了解他们的才能，可以以政务相托。请求委任周弁为南柯郡司宪，请求委任田子华南柯郡司农。这样也许可使臣能有政绩上达君听，典章制度能有条不紊地执行。”国王都允准了表章上的请求，派遣周、田二人一同前往。那天晚上，国王和夫人在京城南郊设宴饯行。国王对淳于棼说：“南柯，是国家的大郡，土地肥沃，人才众多，只有实行仁政和德政才能治理好。何况有周、田两人的辅佐，爱卿努力尽职，以不辜负国家的期望。”夫人嘱咐公主说：“淳于郎性情刚强好喝酒，加上年轻；作妻子的本份，最重要的是顺从温柔。你好好侍奉他，我也就放心了。南柯地域虽不算远，究竟不能早晚见面，今天要分别，怎能不伤心落泪啊！”淳于棼和妻子拜别国王、夫人向南而去，坐着车由骑马卫士护拥着，说说笑笑很是高兴。
几天后到了南柯郡。郡里的官吏、和尚道士、父老士绅、响器乐队、车辆差役、护兵、车配銮铃，都争着来迎接侍奉。人群的喧闹声，钟鼓的敲打声热热闹闹响个不停。行走了十多里，看见城墙、亭台、楼阁，气象壮丽。进入大城门，门上也有大匾额，上面题有金字：“南柯郡城”。看到一个红色窗轩的厅堂，庄严幽深（那便是太守府了）。淳于棼到任之后，考察风土人情，访贫问苦，政务都委托给周、田二人，（没多久，）郡中治理得井井有条。从此他做了二十年太守，风气教化广泛落实，百姓用歌谣赞颂他，给他树立功德碑，建造生祠。国王也非常器重他，赏赐给他封地，授予他爵位，登上了三公宰辅之位。周弁和田子华，都因政绩卓著，一次次升迁。淳于棼有五个儿子二个女儿。儿子都靠门荫封官，女儿也和王族子弟结亲。荣华富贵，盛极一时，当时没人能及得上他。
这年，有个檀萝国来讨伐南柯郡。国王命令淳于棼点将练兵迎击。于是淳于棼上表保荐周弁领兵三万，在瑶台城抗击敌人。周弁刚强勇敢却犯了轻敌的错误，军队吃了败仗。周弁丢盔弃甲，单骑潜逃，深夜回到城里。敌人也收拾了辎重铠甲（等战利品）撤兵回去了。淳于棼于是就把周弁囚禁，上表向国王请罪，国王一并赦免了他们。
就在这个月，司宪周弁背上发毒疮，死了。淳于棼的妻子金枝公主害病，十天以后也死了。淳于棼于是请求辞去郡太守职务，护送公主灵柩回京。国王允准了。就便让司农田子华代理南柯太守一职。淳于棼哀痛地将公主灵柩启运，丧事仪仗所经之地，男女号哭相送，百姓、官员设馔祭奠，攀着车辕阻拦道路不忍淳于棼离去的人不可胜数，灵车就这样到达了京城。国王和夫人穿着素服，在城郊哀哭，等候灵车到来。国王给女儿的谥号为“顺仪公主”。重新准备了仪仗、灵车上的华盖、乐队，把公主安葬在了京城以东十里的盘龙岗上。这个月，已故司宪周弁的儿子周荣信，也护送父亲的灵柩回到京城。
淳于棼长期在外镇守藩镇，和京师大员交好，豪门贵族，没有一个不和他合得来。自从辞罢南柯郡太守回京，进出没有规矩，交结游冶有宾客随从，威望和权势日益强大。国王心里开始怀疑猜忌他。这时有人上奏章说：“有异常天象出现，预示国家将有大祸：京城将要迁移，宗庙将会崩坏，事变由外族挑起，在宫廷之内爆发。”当时舆论都说淳于棼奢侈僭越，要应在他身上。于是国王就下令裁撤了淳于棼的侍卫，禁止淳于棼和人交往，把他安置在私宅里。淳于棼自以为镇守藩郡多年，从来没有在政事上出现大的失误，却受到荒谬流言的诽谤，心中郁郁不乐。国王也了解他的心境，于是对淳于棼说：“我们做姻亲二十多年，不幸小女短命早死，不能和君子白头偕老，这的确让人悲痛哀伤。”夫人于是把孙子一辈的留下自已养育。国王又对淳于棼说：“爱卿离家多年，可以暂且回归乡里，看看亲戚本家，各孙辈留在这里，不必挂念，三年后，再命人接你回来。”淳于棼说：“这里就是家了，还有哪里的家可回呢？”国王笑着说：“爱卿本在人间，家不是在这里。”淳于棼忽然像是在昏睡，迷糊了半天，这才醒悟想起先前来这里的事，于是流下眼泪，请求还乡。国王回头让左右的人去送淳于棼，淳于棼再拜辞别而去。
又看见先前那样的两个紫衣使者跟随着他。来到大门之外，看见让他乘坐的车子很是简陋，身边使唤的仆人、车夫，也一个都不见了，心中很是感叹诧异。淳于棼上车走了几里地，又出大城，依稀像是当年东来时走的路，山川原野，景色依旧。送他的两个使者，一点也没有当年的威风和气势，淳于棼更加闷闷不乐。淳于棼问使者说：“广陵郡什么时候能到？”两个使者照旧哼哼唱唱，后来才回答说：“一会儿就到。”不久驶出一洞穴，淳于棼看见自己的本乡里巷，还是往日的样子，禁不住悲从中来，潸然落泪。两个使者扶淳于棼下车，进了他的家门，走上台阶，看见自己的身子躺在大堂东面的廊檐下。淳于棼非常吃惊害怕，不敢向前靠近。两个使者就大声呼叫了几声淳于棼的姓名，淳于棼于是就苏醒和当初一样了。他看见家里的童仆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，两个朋友正坐在榻边洗脚，斜阳还没有隐没在西墙之下，杯中剩酒在东窗台上还是那么清澈。做梦的短短时间，在梦里已经度过一辈子了。
淳于棼回想感叹，就叫两个朋友过来，把梦里的经历说给了他们。他们既惊奇又有点害怕，就和淳于棼来到外面，寻到大槐树下的洞穴，淳于棼指着说：“这里就是梦中曾经进去的地方。”两个朋友认为是狐狸精或树妖作怪。就叫仆人拿了斧头，砍去树根上的疙疙瘩瘩，除去新生的枝条，探寻洞穴里面的情况。向旁边南北方向挖进去一丈远，有一个大洞，洞底豁然开朗，可以放得下一张床。上面堆积着泥土，做成了城墙、楼台、宫殿的样子。有能装几十斗的蚂蚁，隐藏聚集在那里。中间有个小台，颜色是朱红的，有两个大蚂蚁待在那里。白色的翅膀、红色的头，有三寸来长。周围有几十个大蚂蚁护卫着，别的蚂蚁不敢靠近，这两个大蚁就是蚂蚁的国王和王后了。这里也就是槐安国的京都。旁边又一个洞穴，直接通向大槐树向南的树枝，有四丈多高，通道曲折，中间有块方地，也有土城和小楼，也有一大群蚂蚁待在其中，这就是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了。又有个洞穴，在西边二丈远的地方，像个充满东西的废墟，形状险峻怪异，当中有只腐烂的乌龟壳，像斗那样大，由于积雨浸润，上面小草丛生，纷繁茂密，遮蔽了整个龟壳，这就是淳于棼曾经打猎的灵龟山了。旁边又有一个洞穴，往东距离一丈多，老树根弯弯曲曲，象龙蛇一样，中间有个小土堆，有一尺多高，这就是淳于棼安葬妻子在盘龙冈的坟墓了。淳于棼回想先前梦中之事，心中感慨，翻找查寻先前的踪迹，都符合梦中的情形，他不想两个朋友去毁坏这些，还让按原样掩盖填塞好。这天夜里，暴风骤雨突然而至，天明去看蚂蚁的洞穴，那些蚂蚁就消失了，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。所以先前有预言“国家将有大祸，京都要迁移”，这就是应验了。淳于棼又想起檀萝国来侵犯的事，又请两个朋友到外面找形迹。住宅东去一里有条古老干涸的山涧，边上有株大檀树，树上密密实实缠绕着藤萝，向上看不见阳光。树旁有个小洞，也有许多蚂蚁隐藏聚集在里边。檀萝之国，难道不就是这里吗？啊！蚂蚁的灵异，尚且叫人琢磨不透，何况在山里藏着、在树木间趴着的比蚂蚁大的物种的变形化怪呢？当时淳于棼的酒友周弁、田子华都居住在六合县，不和淳于棼来往有十多天了。淳于棼马上派仆人立即去探望他们。周弁生急病已死，田子华也病卧在床。淳于棼感慨南柯尊荣的虚幻，领悟到人生一世的短暂，于是就信奉道教，禁绝了酒色。三年之后，正是丁丑年，也病死在家，终年四十七岁，正好符合梦中父亲的约言。
公佐在贞元十八年秋八月，从吴郡到洛阳，船停泊在淮水边。偶然遇见了淳于棼的儿子淳于楚。询问走访淳于棼的旧事遗迹，反复再三，把事情都核准确凿，就编录成了传记，以供给喜爱奇闻的人阅读。虽然说神道怪，事涉荒诞，但对各位窃取禄位的人，希望能引为儆戒。后世的君子，希望能把南柯那样的尊荣当作偶然，不要用名高位显在天地间夸耀了。
前华州参军李肇为本文作赞语：高官厚禄尊贵极，权势压倒一京城，通达之人看此态，蚂蚁集聚无不同。
【释义·点评】
游侠：古代称好结交，轻生重义，勇于排难解纷的人。
使气：恣逞意气。
忤帅；触犯了主帅。忤，逆，不顺从。
贞元：唐德宗李适的年号（785年正月—805年八月），共计21年。
郛郭：外城。
城堞：城上的矮墙。
祗奉：敬奉。
象简：即象笏，象牙制的手板。古代品位较高的官员朝见君主时所执，供指画和记事。
宾宇：宾馆。
北蕃：即“北番”。指北方契丹族。
交逊：交往当中退让了。逊，退让。
步障：用以遮蔽风尘或视线的一种屏幕。
猥当大任：猥，谦词，等于说“辱”，相当于说对方这样做等于降低了身份。
朝章：朝廷的典章。
负乘：指居非其位，才不称职。典出《易·解》：“六三：负且乘，致寇至，贞吝。《象》曰：‘负且乘，亦可丑也。自我致戎，又谁咎也。’”
覆餗：谓倾覆鼎中的珍馔。后因以“覆餗”喻力不胜任而败事。餗，鼎中的食物。
毗佐：也作“毘佐”。辅助。
处士：指有德才而隐居不愿做官的人。
以副国念：副，相称。
晨昏：即“晨昏定省”，早晨和晚上服侍问候双亲。
羽葆：古时葬礼仪仗的一种。以鸟羽聚于柄头如盖。
阗咽：喧闹。
生祠宇：指为活人修建的祠堂。
台辅：三公宰辅之位
师徒败绩：师徒，指军队；败绩，指军队溃败或事业失利。
威仪：指仪仗。
萧墙：面对国君宫门的小墙。《论语·季氏》：“吾恐季孙之忧，不在颛臾 ，而在萧墙之内也。”后用这一典故表示内部祸乱之意。
侈僭：奢侈过度。
夭枉：短命早死。
鞠育：抚养；养育。
拥彗：手持扫帚。彗，扫帚。
查枿：树木砍伐后的再生枝。
袤：长度，特指南北距离的长度。
斛：中国旧量器名，也是容量单位，一斛本为十斗，后来改为五斗。
宿契：先前的约言；事先的许诺。
赞：传记结尾的评论性文字。
《南柯太守传》是唐代李公佐创作的一篇“穿越”小说，作者通过酒徒淳于棼酒醉后梦入槐安国，在蚂蚁社会里享尽荣华的故事，反映了唐代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病态。淳于棼本是一“嗜酒使气，不守细行”的所谓“游侠”，但是到了槐安国，就因为他是附马，于是就可以弄个南柯太守当当。至于不懂政务也不打紧，有周、田二人辅佐就全齐了，而且居然“郡中大理”，百姓竟给他“建功德碑，立生祠宇”。可见窃位素餐之徒，有没有本事并不重要，关键看你有没有门第靠山。文中提到淳于棼的五个儿子两个女儿，儿子都因为淳于棼的门荫而升官，女儿则也嫁到了名门望族，反映的也是这一社会现实。
淳于棼在槐安国由享尽尊荣，到妻子死后被国王猜忌，以至于遭软禁受冷遇的一生，不过是一场大梦。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荣华富贵转眼即成过眼烟云，如梦一样虚幻。所以作者旨在宣扬道教的空幻思想，让人不要整日营营苟苟，汲汲于名利。
《南柯太守传》在写作手法上，吸收了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的结构和叙事方式，如《桃花源记》结尾处引入一真实人物刘子冀，寻找桃花源；而《南柯太守传》则让淳于棼的两个朋友找蚁穴，并把梦中的经历与眼前的现实一一对应，让人信以为真。从而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。
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根据《南柯太守传》故事，创作出了戏曲剧本《南柯记》，使之成为他的代表作“玉茗堂四梦”之一。
由于《南柯太守传》阐释的是“人生如梦”这一文学历史上的古老主题，所以后来人们就称这个故事为“南柯一梦”，并成为成语典故，常比喻世事如梦，富贵易失。意思是，种种的尊荣名利，到头来一切都是空欢喜。
“柯”是树的枝条，“南柯”即南边的枝条。槐安国南柯郡就是槐树南枝下的另一蚁穴，是淳于棼在梦中做太守的地方。所以“南柯”后常用以指梦境，也比喻空幻。运用举例——宋·范成大《题城山晚对轩壁》诗：“一枕清风梦绿萝，人间随处是南柯。”明·高濂《玉簪记·重效》：“从教分手处，有梦托南柯。”清·陈维崧《采桑子·为汪蛟门舍人题画册十二帧》词之九：“红樱斗帐空如水，烟月罗罗，人到南柯，一片松涛枕畔过。”
“南柯一梦”有时泛指梦，有时也比喻一场空。例句——元·郑德辉《倩女离魂》第三折：“分明见王生，说得了官也，醒来却是南柯一梦。”元·郑廷玉《金凤钗》楔子：“看荣华眨眼般疾，更疾如南柯一梦。”元·马致远《女冠子》：“得又何欢，失又何愁，恰似南柯一梦。”明·冯梦龙《警世通言·赵太祖千里送京娘》：“可怜闺秀千金女，化作南柯一梦人。”清·文康《儿女英雄传》第二二回：“才待用武，怎奈四肢无力，平日那本领气力，一些使不出来，登时急得一身冷汗，啊呀一声醒来，却是南柯一梦。”
也省作“南柯梦 ”。例如——元·王学文《摸鱼儿·送汪水云之湘》词：“浮云事，又作南柯梦彻。”明·无名氏《闺中四梦八空》词：“恩多也是空，情多也是空，都做了南柯梦。”清·华广生《白雪遗音·十二时》曲之一：“意欲情浓阳台会，别久相逢情更绸，醒来方晓南柯梦。”
“南柯太守”也就成了表示浮生无常的典实。运用举例——五代·刘兼《偶有下殇因而自遣》诗：“南柯太守知人意，休问陶陶塞上翁。”清·陈维崧《南乡子·夏日午睡》词：“行向槐安国内经，正拜南柯真太守，还醒。一片松涛沸枕楞。”
用“南柯蚁”比喻追逐暂时富贵的人。例如——宋·陆游《眉州驿舍睡起》诗：“尚嫌漆园蝶，肯作南柯蚁。”宋·真山民《秋晚》：“谢约南柯蚁，留连左手螯。”宋·陈著《次韵和岳醵饮西峰寺分韵成诗十四首见寄》：“旁人若问功名事，笑指南柯蚁一窠。”清·俞樾《落叶 其二》：“此生不作南柯蚁，休问荣枯到大槐。”
（杨新华 译评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