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·出处】
世祖聪悟俊朗，天才英发。年五岁，高祖问：“汝读何书？”对曰：“能诵《曲礼》。”高祖曰：“汝试言之。”即诵上篇，左右莫不惊叹。初生患眼，高祖自下意治之，遂盲一目，弥加愍爱。
——《梁书·本纪第五·元帝》节选
王伟，其先略阳人。父略，仕魏为许昌令，因居颍川。伟学通周易，雅高辞采，仕魏为行台郎。景叛后，高澄以书招之，伟为景报澄书，其文甚美。澄览书曰：“谁所作也？”左右称伟之文。澄曰：“才如此，何由不早使知邪？”伟既协景谋谟，其文檄并伟所制，及行篡逆，皆伟创谋也。
景败，与侯子鉴俱走相失，潜匿草中，直渎戍主黄公喜禽送之。……及吕季略、周石珍、严亶俱送江陵，伟尚望见全，于狱为诗赠元帝下要人曰：“赵壹能为赋，邹阳解献书。何惜西江水，不救辙中鱼。”又上五百字诗于帝，帝爱其才将舍之，朝士多忌，乃请曰：“前日伟作檄文，有异辞句。”元帝求而视之，檄云：“项羽重瞳，尚有乌江之败；湘东一目，宁为赤县所归？”帝大怒，使以钉钉其舌于柱，剜其肠。颜色自若。
——李延寿《南史·贼臣传·王伟传》节选
【译文·故事】
（南朝）梁世祖萧绎聪慧英俊，有天生之才雄姿英发。五岁时，（他的父亲）梁高祖萧衍问他：“你读什么书了？”他回答说：“能背诵《曲礼》。”高祖说：“你试着说说。”他就背诵了《曲礼》的上篇，身边的人没有不惊讶叹服的。刚生下来时害眼病，高祖决定自己给他治，于是就瞎了一只眼睛，（此后高祖对他）更加怜爱。
王伟，他的先人为略阳人。父亲王略，在北魏做官为许昌令，于是就定居在颍川。王伟精通《周易》，平时注重修辞文采，在东魏做官为行台郎。侯景叛乱后，高澄用书信招降他，王伟替侯景写回复高澄的书信，行文非常美。高澄看到信后问：“这是谁写的啊？”身边的人说是王伟的文章。高澄说：“有这样的人才，怎么不早让我知道呢？”王伟已经协助侯景谋划反叛时，侯景的文檄等文件都是王伟创作的，等到篡夺叛逆，王伟都是主谋。
侯景兵败，王伟与侯子鉴一起逃跑，路上跑散了，王伟潜藏在草丛中，被直渎戍所的守将黄公喜擒获送到了朝廷。……等吕季略、周石珍、严亶都被擒送到江陵，王伟还希望能保全性命，在狱中写诗赠给梁元帝之下的要人说：“赵壹能为赋，邹阳解献书。何惜西江水，不救辙中鱼。”又呈上五百字的诗给梁元帝，元帝爱惜他的文才准备赦免他，朝廷的官员不少人心怀妒忌，于是向元帝汇报说：“前些日子王伟作檄文，有特别的辞句。”元帝找到一看，檄文说：：“项羽眼睛双瞳，尚且有乌江之败；湘东王一只眼，怎么能使神州归心。”元帝大怒，让人用钉子把王伟的舌头钉在柱子上，挖出了他的肠子。王伟面不改色。
【释义·点评】
《曲礼》：儒家经典《礼记》中的第一篇。
下意：出主意、作决定。
愍爱：怜爱。愍，同“悯”。
行台郎：官名，大行台所任的郎官，护卫侍从，以备顾问。
高澄：东魏高欢的长子，鲜卑人。
谋谟：谋划；制定谋略。
文檄：古代用以征召，晓喻或声讨的文书。
直渎戍主：直渎戍所的守将。直渎在今江苏省盱眙县南。
禽送：禽，同“擒”。
吕季略、周石珍、严亶：均为侯景属下。
赵壹：东汉辞赋家。桓、灵之世，屡屡得罪下狱，几致于死。友人救之，遂作《穷鸟赋》答谢友人相助。
邹阳：西汉时期文学家。被人诬陷入狱，险被处死。他在狱中上书梁孝王，表白自己的心迹。梁孝王见书大悦，立命释放，并尊为上客。
西江水、辙中鱼：见“涸辙之鲋”。
史书上说梁世祖萧绎“聪悟俊朗，天才英发”，意思是他不不仅聪明过人，而且还英俊洒脱。我总觉得这颇有点“拍马屁”之嫌。因为随后又说他小时候害眼病，他老爸亲自为他下药诊治，结果害得他瞎了一只眼，弄得他老爸很不好意思，老觉得亏欠他的，对他更加疼爱。我们想像不出，瞎了一只眼睛的人，会有多“俊朗”？况且那时候连安个假眼的技术都没有。
萧绎最初被封为湘东王。就因为他这一只眼睛，没有少受别人的奚落。于史有载的就有三人。
一个是刘谅，萧绎作湘东王时，他任王府记室。宋代孔平仲所撰《续世说》载：
梁刘谅为湘东王所善，王一日尝游江滨，叹秋望之美，谅曰：“今日可谓‘帝子降于北渚。’”王以为剌已，曰：“卿言‘目眇眇而愁予耶？’”由此嫌之。
这个刘谅和萧绎的关系不错，刘谅很有文才，萧绎很看重他。但不知他是因为关系好，就乱开玩笑，还是实在是无心之失，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让萧绎开始嫌弃他了。一次二人到江边游玩，欣赏秋江美景。刘谅灵感突发，来了一句：“今天这情景可谓是‘帝子降于北渚’。”“帝子降于北渚”是屈原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开头的一句，原文为：“帝子降兮北渚，目眇眇兮愁予。”意思是：帝子降临在北洲之上，我望眼欲穿忧愁满怀。“帝子”是指“湘夫人”，因为或指其为“天帝之子”，或指其为“帝尧之女”，所以称为“帝子”。萧绎是皇帝萧衍之子，而且当时也是在水边，所以刘谅引用这句话似乎并无不当之处。但问题是下一句“目眇眇兮愁予”。“眇眇”的意思在原文中是极目远望的样子，但“眇”还有另一个意思指“目盲”。萧绎也是熟读诗书的人，所以当刘谅说了第一句后，他马上想到了下面的一句，并接着联想到了自己的生理缺陷，于是他当即问刘谅：“你是想说‘目眇眇而愁予’吧？”不管刘谅是有心还是无意，他这玩笑开大了。无论任何时候，我们都应当记住：切勿对着矮子说“短”话。有生理缺陷的人，心理敏感而脆弱。有心挖苦固属鄙陋，即使无心之失也会让其心中刺痛。
如果说刘谅的话还让人闹不清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话，那么湘东王萧绎妃子徐昭佩的行为则是赤裸裸的羞辱了。她因为怨怪萧绎来她房里少，所以每次知道他要来，就画半面妆等着他。意思是，你是一只眼，画半面妆够你那只好眼看就行了。详情请看“徐娘半老”。
第三个人就是“侯景之乱”中的“高参”王伟了。王伟本来是很有才干的人，可惜跟错了人。侯景先是投奔东魏，后背叛东魏投奔西魏，接着又投奔梁，后又叛梁自立。王伟跟着这样的人出谋划策，确实是明珠暗投。本来侯景兵败，王伟被抓，萧绎爱惜他的才干还想保住他一条命，结果有人揭发王伟曾为侯景起草檄文，里面有不堪的话。萧绎找来一看，写的竟是“项羽重瞳，尚有乌江之败；湘东一目，宁为赤县所归？”这话恰好刺着了萧绎的痛处。所以萧绎不仅没有让他活命，还对他实施了酷刑——把他的舌头钉在了柱子上，剖开他的肚子挖出了肠子。王伟也算条汉子，自始至终“颜色自若”。
“湘东一目”就是出自王伟的檄文。檄文今天已失传，但这两句话却成了不朽的名句流传至今。围棋有两只眼才是活棋，所以人们把只有一只眼的棋形称为“湘东一目”。典故运用举例——宋·黄庭坚《弈棋》诗之二：“湘东一目诚甘死，天下中分尚可持。”清·钱谦益《＜棋谱新局＞序》：“项羽重瞳，湘东一目。”
（杨新华 译评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