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·出处】
后为黄门侍郎，弃官东归。与献之俱病笃，时有术人云：“人命应终，而有生人乐代者，则死者可生。”徽之谓曰：“吾才位不如弟，请以余年代之。”术者曰：“代死者，以己年有余，得以足亡者耳。今君与弟算俱尽，何代也！”未几，献之卒，徽之奔丧不哭，直上灵床坐，取献之琴弹之，久而不调，叹曰：“呜呼子敬，人琴俱亡！”因顿绝。先有背疾，遂溃裂，月余亦卒。
——房玄龄等《晋书·王徽之传》节选
王子猷、子敬俱病笃，而子敬先亡。子猷问左右：“何以都不闻消息？此已丧矣！”语时了不悲。便索舆奔丧，都不哭。子敬素好琴，便径入坐灵床上，取子敬琴弹，弦既不调，掷地云：“子敬！子敬！人琴俱亡。”因恸绝良久。月余亦卒。
——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伤逝》节选
【译文·故事】
（徽之）后来做了黄门侍郎，放弃了官职向东回到故乡。他与献之都病重的时候，当时有占术之人说：“人的生命应当终结，但有健康之人乐意代替的，那么将要死的人即可活命。”徽之对这个人说：“我的才学、职位不如弟弟，请让我用我余下的有生之年来代替他死吧。”占术者说：“代替别人死的人，是因为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余之年，能够补偿将死的人。如今你和弟弟气数都已用完，怎么代替呢？”没多久，献之去世了，徽之前去赴丧没有哭，径直到灵床上坐下，让人把献之的琴拿来弹奏，好久都调不准音调，长叹一声说：“唉呀子敬，（你的）人和琴都死了！”于是罢奏掷琴。首先是背上患病，于是溃烂，一个多月后也去世了。
【释义·点评】
黄门侍郎：又称黄门郎，秦代初置，即给事于宫门之内的郎官，是皇帝近侍之臣，可传达诏令，汉代以降沿用此官职。
病笃：病情很严重。
术人：用星占、卜筮、命相、拆字等方术，推测国家和个人的气数及命运的人。
今君与弟算俱尽：算，指气数。
献之卒：卒，指死亡。
子敬：献之字子敬。
顿绝：顿然断绝。这里指徽之因弹琴总是走调，于是便舍琴罢弹的那种状态。
王徽之，字子猷，是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。王献之，字子敬，是王羲之第七个儿子。兄弟二人都是东晋名士，以书法称世。王献之不仅书法上与其父被后世并称为“二王”，而且官至中书令，相当于宰相。所以王徽之才说“才位不如弟”。兄弟二人骨肉情深，当二人都病重的时候，哥哥徽之听到可以替人死的说法，就信以为真，便向术人提出情愿替弟弟去死。其同胞之谊，让人为之动容。
徽之到献之的灵堂上吊丧，并没有哭，而是要来献之生前经常弹奏的琴，希望能弹一曲为弟弟送行，也是希望能重温弟弟的琴声，不料竟无法找到献之琴声的感觉。于是舍琴而叹：“呜呼子敬，人琴俱亡！”“人琴俱亡”表示人死了，就再也听不到那个人的琴声了。《晋书》和《世说新语》都记载了这个故事。
后来“人琴俱亡”就成为睹物思人，痛悼亡友的典故。运用举例——清·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卷三：“尝抱人琴俱亡之惧，逢人即诏之学韵。”鲁迅《二心集·做古人和做好人的秘诀》：“现在柔石的遇害，已经有一年余了……所谓‘人琴俱亡’者，大约也就是这模样的罢。”也作“人琴两亡”或“人琴俱逝”。例句——唐·张说《为人作祭弟文》：“予羸老矣，伤心几何。人琴两亡，命也命也。”《旧唐书·文苑传中·贺知章》：“丹壑非昔，人琴两亡，惟旧之怀，有深追悼。”。清·王鹏运《强村词序》：“人琴俱逝，赏音阒然。”
还有省作“人琴”的，多用在诗词中。例如——唐·高适《宓公琴台诗三首 其一》：“临眺忽凄怆，人琴安在哉。”唐·陈子昂《同宋参军之问梦赵六赠卢陈二子之作》：“变化竟无常，人琴遂两亡。”唐·刘禹锡《和西川李尚书汉州微月游房太尉西湖重题》诗：“人琴久寂寞，烟月若平生。”宋·刘克庄《风入松·福清道中作》词：“细思二十年前事，叹人琴，已矣俱亡。” 郁达夫 《题诸真长＜病起楼图＞》诗之二：“痛绝人琴又一春，市楼诗梦久成尘。”
（杨新华 译评）
